白蝉敛首低眉端上漆盘。漆盘上惯例摆放着两盏青色瓷盅。 荀玄微举起自己面前;瓷盅, 和另一盏瓷盅轻轻碰了下，“阿般今日有了佳名，乃是可喜可贺之大事，当饮一杯。” 阮朝汐打开瓷盖, 抿了一口热饮子, 立时察觉到今日;滋味殊异。腊日;待遇果然和往常不同, 她这边送来;不是酪浆，而是新鲜羊乳。 她小口抿着羊乳，对面;瓷盅打开, 里头盛放;居然也不是浓黑药药，而是以热水温着一大杯酒。 “难得过腊日。坞里事务也不若前些日子紧张。我偶尔也想松快些, 喝几杯新酿;菊花酒。” 荀玄微神色舒展, 噙笑举起金杯，“阿般年纪还小，饮些羊乳。我自饮一杯美酒即可。” 刚喝了一口, 阮朝汐已经回过神来, 扯住了他衣袖，不客气地往下拉。 “这么大;金杯，一杯至少四两酒。坞主;伤势未好, 怎么能够过量纵饮。不许再喝了。” 荀玄微只喝了一口, 被她拉扯得喝不成，只得把金杯放回漆盘里，“对外需说是病。” 白蝉松了口气, 急忙过来把满杯;菊花酒捧走。 “秋日里就开始筹备着酿菊花酒，耗费一两个月时间, 进了腊月宜饮。只喝一口未免扫兴。”荀玄微起身在书房里翻找了片刻, 取出一套玲珑玉杯。 玉杯放置在精巧;檀木长盒里, 紫绮罗铺在盒底。正是从前宴饮时曾经拿出，阮朝汐无聊数过，十六滴酒就能盛满;小玉杯。 荀玄微自己以温水洗了玉杯，放置案上，和她商量着，“这套玉杯极小，腊月里喝两杯养肝明目;菊花酒，阿般应该不会再拦了？” 阮朝汐这回倒是没有拦。 她;视线转向了玉杯里琥珀色;新酒，露出了若有所思;眼神。 菊花酒;名字，听起来好生新奇。她只听阿娘说，新春正月里，司州家家户户都会饮屠苏酒、椒柏酒，她竟不知，原来菊花也可以酿酒？ “坞主，”她大胆提出要求，“我也想喝。” 荀玄微;目光惊讶里带着好笑。“你才多大，莫要学大人饮酒。等你长大些再喝。” “这么小;酒杯，又是菊花酿;酒。不是说养肝明目吗？我喝一杯不打紧;。” 荀玄微见她坚持，从檀木盒里取出第二个玉杯，数着酒滴数，给她倒了一小杯。 “虽说菊花酒甘甜，里头毕竟掺了酒曲。止此一杯，浅尝味道即可。” 果然是极小;杯，阮朝汐一口便喝完了整杯分量，舔舔唇，新酿;菊花酒入口甜滋滋;，甘甜芳馥，有菊花;清香回味。与其说是酒，更像是夏日;饮子。 她把空杯推过去。“还要。” 荀玄微打量着酒杯大小，给她又续了一杯。 “还要。” “三杯了。菊花酒虽然不是烈酒，但你从未喝过酒，喝多了只怕要醉。” “这么小;杯，不会醉;。” “最后一杯，再不能多了。” 阮朝汐喝完第四杯，放下酒杯，眼前已经迷迷蒙蒙;，视野蒙上一层厚厚;纱。白蝉;嗓音也变得忽远忽近，仿佛从山谷远方传来;回音。 “郎君，阿般似是喝醉了。” 熟悉;澄澈嗓音也在耳边朦朦胧胧;，带了无奈笑意，“原想着玉杯量小，又逢腊日，她若喜欢，多饮点无妨。怎;三四杯就倒了。” 有人轻轻地搭了下脉。女子柔细;指尖拂过额头，又动作极轻地拨开眼睑打量，“毕竟年纪还小，从未饮过酒，刚才几杯喝得又急。奴看阿般浑身发汗，醉得睡过去了。要不要奴熬煮些醒酒汤来。” “先扶去她屋里歇着。等醒酒汤好了，你亲自给她端去。” “是。”白蝉过来扶阮朝汐。 喝醉;人失了身体控制，比平日沉重很多，看起来那么小小;一个身体，扶起来居然沉甸甸;，白蝉脚下一个踉跄，阮朝汐螃蟹似;横走几步，摇摇晃晃地往下扑倒。 有人倾身扶了一把。她本能地反手去抓，揪住一片布料捏在手里。流水般光滑;衣料贴在滚烫;脸颊上，料子上浅淡;香气让她感觉舒适，她紧紧揪住那片光滑衣料，再也不撒手了。 “……”荀玄微低头看着醉倒在身边;小小身影。 醉后蜷成了一团，案边摆放;圆形细簟坐具正好成了卧具，他;袍子衣摆被扯过去当做软枕，不甚客气地枕在了粉扑扑;脸颊下。 白蝉急忙伏地告罪。 “郎君恕罪，奴一时失手……奴这就带走阮阿般。”说罢小心翼翼地捏住大袖衣角，就要从阮朝汐;手里往外扯出。 阮朝汐手心攥得死紧，厚重;蜀锦料子都捏出了皱痕，白蝉不敢用力，轻扯了几下，哪里扯得动。 “罢了。”荀玄微抬手止住，“随她在这里睡下，等醒了再送回去，不妨事。” 右边衣袖被扯住，动弹不得，他索性左手执了笔，摊开书案上;名册。 那是一本各苑集录;名册，每年终时多有增添删除。今日东苑童子们刚刚赐名，他翻到东苑名录，对应旧名，一个个写下新;名字。 写到“冯阿宝”时，他;笔尖停了停，并未在旁边写下新名，而是唤来杨斐，吩咐下去： “冯阿宝虽有过目不忘之才，但心性怯懦，行事却又莽撞。才质偏差，无恒之人[1]，难以成器。我见他年纪最小，额外给了他数月时间。但今日看他心性依旧无甚长进，东苑不必再留他了。” 杨斐见惯了类似场面，并不多劝说什么，只问，“已经是腊月里了。郎君;意思是，年前把冯阿宝送走？” 荀玄微;视线瞥过身侧酣然沉睡;小团子，沉吟片刻，“过了年再送出去。难得一个新年，让东苑好好过完再说。” “是。”